紫砂艺术的魅力（续）：为何让人无法抗拒

社长访谈

采访者：周伟 / 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

受访者：眭龙俊 / 中国宜兴陶瓷博物馆正高级工艺美术师

策划：人民美术出版社品牌中心、期刊采编中心

眭龙俊，1964年出生于江苏省宜兴市丁蜀镇，正高级工艺美术师，现于中国宜兴陶瓷博物馆从事紫砂壶艺创新制作工作。

眭龙俊 《无忧》

紫砂艺术为何令人着迷——中国紫砂艺术家眭龙俊访谈（下）

紫砂艺术的文化内涵与审美意味

周伟：我们之前探讨了关于紫砂艺术创新的问题，您谈到紫砂有丰富的文化内涵。针对这一点，我最近也总结了一下，发现紫砂的发展有几个重要的阶段和代表性作品及人物：

第一个阶段是北宋时期，代表人物是苏东坡。他的“东坡提梁壶”虽然没有实物，但后来好多人都根据当时的记载制作了此壶。苏东坡曾去过宜兴4次，并且在宜兴买了房子和地。宜兴现在还有东坡书院。他在诗中也讲：“松风竹炉，提壶相呼。”这说明当时应该是有紫砂壶的。所以，我认为苏东坡和东坡提梁壶是北宋时期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和作品。和苏东坡同时期的梅尧臣的诗里也提到了“紫泥”二字：“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梅尧臣和苏东坡都是同一个时期的人，距今大概有1000多年。这也进一步证实1000多年前即有了紫泥和紫砂壶。

明代司礼太监吴经墓出土的提梁紫砂壶

第二个阶段具有代表性的紫砂作品出现在明代，就是在南京中华门附近的吴经墓中发现的提梁壶——吴经提梁壶。吴经是一名司礼太监，大概是明朝中期的人。很多人认为从此墓葬中发现的这件提梁壶应该不是吴经制作的，而应该是他收藏的或用过的，因为司礼太监拥有很多看到和收藏此类高档物品的机会。和吴经提梁壶几乎同时期出现的是供春的树瘿壶。树瘿壶现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最开始这把树瘿壶由储南强买到，后来几易名人之手，比如吴大澂、黄宾虹等人都对此壶进行了研究。黄宾虹当时还提出此壶的盖子配错了，后来又配了一个盖子。这两把壶是中国紫砂历史上具有代表性的实物作品。

第三个阶段在清乾隆中后期。此阶段最著名的作品是陈鸿寿设计的“曼生十八式”。其既有史料记载，又有实物存世，是紫砂历史上非常完整的代表性作品。“曼生十八式”经久不衰，对后世影响极深。现在很多人都还在模仿这十八种紫砂壶的款式造型，因为其器形十分经典，让人看着也很舒服，当然这也是体现其文化内涵的重要方面之一。

清 黄玉麟 仿供春树瘿壶（用本土绿泥制作的紫砂壶）

清 陈曼生 曼生壶之石瓢

第四个阶段是民国到现代。这期间的代表性人物是顾景舟。他的紫砂壶在“曼生十八式”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而现在紫砂壶的创作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新态势。关于当代紫砂的创作现状，宜兴曾经的一位货车师傅说：1990年前后他经常拉紫砂壶去北京参加展览。那时候他拉的一车紫砂壶的价格一般在200万左右。到2000年，他拉的一车壶的价格就达到了2000万，2008至2012年期间一车壶的价格甚至能达到2亿。2012年以后，紫砂的展览越来越少了，壶的价格似乎也没有那么高了。从1990至2012年间宜兴紫砂壶价格的变化可以看出，当代因百花齐放、大师辈出，紫砂艺术市场的形势也非常好，当然您也经历了这个阶段。我之所以要梳理从北宋到现在的紫砂壶的发展历史，主要是想就紫砂艺术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这个方面，请您谈一谈紫砂壶为什么令人着迷。

顾景舟 提璧壶（选自人民美术出版社《由器而道：紫砂壶的造型与装饰》）

眭龙俊：我认为人们之所以喜欢和迷恋紫砂壶，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喜欢紫砂壶的泥料。养护过的好的紫砂壶的表面，摸上去的感觉就像小孩子的肌肤一般，有很滑润的感觉，很多人就喜欢紫砂泥料的这种质感。

第二，喜欢紫砂壶的造型、工艺等方面的美。一件好的紫砂壶通常是集壶泥、壶色、壶形、壶款、壶印、题铭以及绘画、书法、雕塑、篆刻艺术于一体的艺术品，其外在形式有很多耐人寻味的东西，值得被细细探索和赏玩。

眭龙俊 《海纳百川》

第三，紫砂壶虽是艺术品，但其更多地扮演着实用器皿的角色，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关联。饮茶之人或爱壶之人对紫砂壶通常都有独特且深厚的情感，而紫砂壶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这些人士的“亲密伙伴”，所以我觉得这是人们迷恋紫砂壶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四，我认为紫砂壶最迷人的还是其文化内涵。自古以来，凡有闲情用壶品茶的大多为文人墨客或达官贵人。喜欢紫砂壶的文人除苏东坡外，还有郑板桥、李笠翁、董其昌、张之洞、于右任等人。长期以来，通过文人们的收藏、把玩和描述，紫砂壶逐渐被赋予了丰厚的精神文化内涵，而其内在的艺术和文化气韵与文人的某些性情、品格往往能够相契合。文人通过赏壶、玩壶，也能使其品性和气度得以升华。所以，我认为人们喜爱紫砂壶，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中国传统文人情怀的追逐和迷恋。

眭龙俊 《六方吉兽》

周伟：您说得非常好！我们小结一下，紫砂艺术深长悠远的文化意味至少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即“形、色、意、神”。形是器形。为什么“曼生十八式”能够流传久远？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其器形已经成为人们心中的经典，足以打动人心。色即颜色。紫砂的颜色是很独特的，也是独有的，不管是朱泥还是其他颜色的泥，最经典的颜色还是这种紫红色。紫砂的颜色和瓷器是完全不一样的，它更加内敛，泛着微光，给人一种安静内敛的感受。意就是“意味”“意趣”“意义”的“意”。紫砂壶的“意”也是它能够打动人的重要一面。那这个“意”应该怎么表现出来呢？我认为除能通过刚才讲到的器形和颜色来表现外，还能通过装饰，也就是陶刻表现出来。现在有些人喜欢素雅的“光壶”，但也有些人喜欢装饰意味浓重的“花壶”。紫砂壶上一些适当的装饰与器形和颜色搭配起来，也能给人带来不同的感觉，但装饰要恰到好处才可以呈现出好的意象。神就是灵魂。任何一件艺术作品，如果不能出神就是失败的，就是没有灵魂的。所以怎样的创作才能被称为“神品”呢？我认为它应该是能够给人带来最高的美的享受的作品。

眭龙俊 《南瓜壶》

总之，我觉得紫砂壶之所以迷人，至少体现在上述四个方面。此外，紫砂壶之所以越来越迷人，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就在于它与文人的结合。元代至明代后期文人画之所以特别盛行，也是中国画与文人结合的结果。一些工艺技巧、技能如果不和文人、文化结合，它就很难拥有深刻的内涵，也就是“一摊烂泥”。所以，紫砂艺术要不断地发扬光大，最重要的就是要不断赋予其新的文化内涵。

眭龙俊：我认同您的观点。经典的紫砂壶会因为造型、颜色等形式上的创新而引人注目，更会因为其内在意蕴而令人着迷。关于您讲到的紫砂的颜色，我认为它之所以经典，是因为其颜色不管放多久都不会产生变化，即便让其在空气中自然放置，其表面也会产生包浆，这也是它的迷人之处。关于紫砂壶的装饰，现在也是琳琅满目，比如有描金、嵌金丝与银丝、叠彩、彩绘、堆雕等手法。但是有些紫砂壶将很多装饰手法融合在一起，就显得有些“画蛇添足”，还有一些壶本身属于传统器形，在上面装饰很多现代元素就显得不伦不类。关于紫砂的文化内涵以及与文人的结合，比如顾景舟和吴湖帆的合作就是这样的例子。当代宜兴紫砂圈里也有很多人与文人合作，一起搞创作。

眭龙俊 《高瞻远瞩》

周伟：您说得对！宜兴很多做紫砂壶的艺术家在紫砂艺术市场的繁荣期和北京文化界著名艺术家合作的愿望非常强烈。但是，我觉得在当时那种情景下，紫砂艺术家与文人之间的非常强烈的合作愿望主要源自逐利，而不是一种内在的融合。这种情况基本上是不能持久的。现在想要恢复到2000至2012年那种合作的状况，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整个艺术市场的内在规律就是文化发展的规律。工艺品的文化内涵如果不能发展到一定程度，它的市场价值就永远得不到较大的提升，即使有了一段时间的上升也只是资本介入的结果。这就像现代的房地产一样，属于一种“泡沫”经济。所以结合您刚才谈到的，归根结底还是文化与技艺的结合，才是紫砂艺术发展的关键。

眭龙俊 《筋囊莲子壶》

眭龙俊：针对紫砂艺术的传承，我再简单补充两点：一方面要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不断探索和创新，另一方面还要积极培养紫砂工艺的传承人。作为紫砂工艺的传承人，以上两点都是我应该负有的责任和应该具备的意识。因此，以后我也想在做好自己工作的同时，把自己的徒弟和儿子都带出来，让他们将紫砂工艺继续传承下去。

本文节选自《中国艺术》2022年第5期

《紫砂艺术为何令人着迷——中国紫砂艺术家眭龙俊访谈》

《中国艺术》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