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我的茯砖茶之旅

泾阳是我的家乡，这个关中的“白菜心”还是我们国家大地原点所在地。如果要在这大地原点的黄土地上支起一张桌子，来招待远来的朋友，想来桌上最少不了的，就是一壶冒着热气飘着醇香的泾阳茯茶。

说起有些惭愧，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泾阳人，我知道茯茶这个名字竟然还是参加工作以后的事。如果非要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那就是开始喝茯茶倒是从我小时候时就开始的。当年和桌子一般高的我眼巴巴看着爷爷端着茶壶壶咂着嘴品茶，也喜欢看他用铁皮壶熬茶，那茶叶熬得几乎挑起来能吊线不断。和我生病时妈妈才让喝的白糖水不同，这茶水有好看的深红色，还有在后味里才会有的一丝甘甜，不过那时只知道爷爷叫她砖茶。用泾阳人的话说，茯茶是官名，砖茶是小名。小名是用来让亲近的人叫的，我们泾阳人就是茯茶的亲人。

茯茶诞生在不出茶叶的泾阳，这让很多外地人不可思议。电视剧《那年花开月正圆》里关于这个疑问给出了答案。清朝末年泾阳女富商周莹化腐朽为神奇，把已经浸水要扔掉的茶叶让人加工成了茯茶，并且远销西北，从此茯茶声名鹊起。电视剧终归是电视剧，史料记载泾阳茯茶至少在宋明时期就已经远近闻名了。编剧硬生生的把茯茶出世的时间挪后了五六百年，对这样的演绎泾阳人也不会较真争辩。增添了制出茯茶的情节，会让周莹这个一品诰命夫人的故事更传奇热闹。肉烂了都在锅里，反正这个功劳的专利属于泾阳人，放在她身上倒显那年更是花开月正圆！

对于中国的老百姓来说，喝茶就像吃饭要用筷子一样不能或缺。“早上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宋代文史里就列出的最重要的家务清单。一个家长腰杆硬不硬，能不能置办好这七件事就是考核硬指标。当年的唐伯虎就曾感慨：“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都在他人家。岁暮清淡无一事，竹堂寺里看梅花”。没考证过这是他看梅花之前的戏谑，还是真的把日子过得如此落魄困窘。

让不产茶的地方的老百姓能方便喝上茶叶，泾阳的茯茶功不可没。地方志记载明清时期，泾阳已经成为全国茶叶的重要加工和集散地，大大小小加工和销售茶叶商号生意遍布西南西北地区。以“仁义忠勇，诚信知礼”而著称的秦商，在走南闯北的生意路上，太多的故事都与茯茶有关。据老人们说明清时期我们社树村以经营茯茶为主的富商姚家，他们的商队入川一行几个月里，路上所有歇脚的旅店都是姚家自己开的。秦巴山间、塞外戈壁和高原雪域上，多少代商队走过的茶马古道上都能听到泾阳人的乡音，闻到飘散着的伏茶气息。

泾阳茯茶是由发酵的茶叶装进模具夯筑成块，外形就似一块块大大小小砌墙的砖，所以人们也叫她“泾阳砖”。这棱角分明，香气宜人的茶砖夯的瓷实，运输方便。老百姓买得起，存得久，喝的解渴。 小时候还听爷爷常念叨，喝砖茶能克食利水。对这克食利水的功效能有真切感受，还是真正到中年之后。喝几杯冒着热气的茯茶后，身上发热口舌生津，甚至会听到腹鸣之声，这帮助消化也是立竿见影。

据传当年林则徐被贬去新疆的路上，身有不适在西安调治，后有泾阳茶商姚正元用茯茶疗治使其好转。林则徐感叹：“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痛，泾阳茯茶果然名不虚传”。近年来专家研究发现，泾阳茯茶有别于其他地方的黑茶，主要是在当地水质和气候的眷顾下，发酵过程中会产生一种菌，能改善人体的肠道消化功能和提高免疫力，老百姓俗称“金花菌”。祖祖辈辈对于茯茶的认可和称道，现在有了科学实验来搂后要，这当然可以让茯茶从此以后在庞大的茶叶市场上有资格背着双手昂着头走路了。

我是70年代初生人，自然对70年代末的百姓生活有印象。那时关中农村经常喝茶还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情。一般家里茶叶都很少，我们家自然也不例外。一个已经掉了漆的铁皮盒充当着茶叶盒，平日被放在大方桌抽屉的最里面。家人主要用她来招呼客人。这些年县上重拾传统茯茶制作技艺，狠势发展茯茶产业。于是大大小小的茯茶企业也就十里八乡经常可见。茯茶作为健康饮品被开发出了很多种新产品，已经从线下卖到线上，从国内跑到了国外。如今茯茶名气越来越大， 有人叫她“丝路黑黄金”，有人叫她“福砖茶”，政府还为她设计了动画代言“茯妹”。原来一直由牛皮纸方方正正包着，用粗麻绳绑着的她时下变得如此洋气抢手，不由得让人觉得有些恍惚。

在众多的茯茶企业经营者中，小徐是一位很帅气的浙江小伙，大学毕业后支援西部到了泾阳当志愿者。几年下来他喜欢上了泾阳这片土地和茯茶。骨子里面浙江人想创业的那股激情让他按捺不住，几番努力之后，他漂亮的茯茶企业已经矗立关中环线边了。因为企业经营的好，他也被评为创业明星。小徐就像一片从岭南飘来的茶叶，呼吸着泾阳的空气，被泾阳的水滋润到发花成砖。他和很多人一样，因为茯茶而在泾河岸边留下了自己的一笔一画。

去年冬月到外地出差，回来后先回了趟村子里看往年过百岁的奶奶。当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的她仍像往常一样，一边问我吃了没有，一边颤巍巍从房间里端了一杯热茶递到我冰凉的手上。顷刻间杯中的热气扑面而来，空气中也有了淡淡的香气，这是我熟悉的茯茶味道，这更是家的味道。捧着那热到有点烫的茶杯，看着满脸慈祥却已经瘦干的奶奶， 一股酸酸的热流涌到我的鼻尖，眼泪没忍住就流了下来。

奶奶是今年清明节后去世的，因为疫情的原因，家里也没有摆像样的宴席招待来客。但是有一样没有少，就是用大不锈钢热水桶熬了满满的茯茶，放在院里的窗台下面，随时倒给亲朋和乡亲们。不管大家喝与不喝，那热气腾腾的茶水，是我能想到的最能代表奶奶心意，最能用来让我表达谢意的东西。

泾河岸边，一块块茯茶里夯筑着泾阳人太多的家常生计和喜怒哀乐，宛如一段段秦腔里唱不尽的慷慨豪情和悲喜人生。如果踏上泾阳这片土地，请一定记得，有一壶香气四散红浓透亮的茯茶正放在桌上，等着让你喝到身心通透，气韵酣畅。

（作者 王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