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变天目盏的起源与鉴定技巧初探(上)

发表时间: 2018-08-18 23:09

要完成这个题目是有难度的,内容比较多,我分为两个部分来论述,第一个就是曜变天目盏的来龙去脉;第二部分是曜变天目盏的鉴定。

第一部分

论及日本收藏的曜变天目盏的前世今生,资料缺乏且乱。我想理理清楚,力图还原曜变天目盏从中国到日本的过程。

一、 中国的记载

先要说一个问题,天目盏是不是建盏,这个问题有人已经提出天

目盏不是建盏,两者有区别。为了叙述的方便,我把这个问题放到后面去研究,现在先打个混账,将其混为一谈都称为建盏,因为在我国古代的资料中没有明确的分别。

以下我按每个人的生卒时间先后顺序列出各代名人议及建盏的文字:

1、中国古代第一个提到兔毫盏的人叫吕岩,也就是神话中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其实他是道教中人,公元874年前后尚在世,他有诗写到:

“玉蕊一枪称绝品,僧家造法极功夫。

兔毛瓯浅香云白,虾眼汤翻细浪俱。

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

幽丛自落溪岩外,不肯移根入上都。”

2、北宋陶穀(903-970)撰《清异录》中有:“闽中造盏,花纹鹧鸪斑,点试茶家珍之”。这是鹧鸪斑这个名称第一次出现,也明确提到“闽中造盏”,即产于福建。

3、范仲淹(989年10月1日-1052年6月19日)在与浦城籍的同僚章岷斗茶时写的的《和章岷从事斗茶歌》一诗曰:

“黄金碾畔绿尘飞, 紫玉瓯心雪涛起。

斗茶味兮轻醍醐, 斗茶香兮薄兰芷。”

4、北宋诗人梅尧臣(1002年-1060年)在《次韵和永叔常新茶杂言》诗中这样描绘道:

“兔毛紫盏自相称,

清泉不必求虾蟆”。

5、北宋名臣蔡襄(1012-1067年)在赞誉建茶的《北苑十咏.试茶》咏道:

“兔毫紫瓯新,

蟹眼青泉煮。

雪冻作成花,

云闲未垂缕。”

他还著有《茶录》一文于宋皇佑年间(1049年—1053年),中载有:“茶盏:茶色白,宜黑盏,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微厚,熁之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青白盏,斗试家自不用。”

前面几位在提到建盏时都有一个“紫”字,“紫玉”、“紫盏”,蔡襄自己也用了“紫瓯”这个名字,但在《茶录》中他指出“宜黑盏”,“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实将建盏加上个紫字,是因为建盏黝黑之中隐隐有蓝意,尤其是在强烈的日光下这种现象很容易观察到,所以称为紫盏没有问题。建盏胎厚是个基本形态,壁比较厚,有利于保温,也方便用茶人手捧。

6、著名诗人黄庭坚(1045年-1105年)与诗友品茗斗茶中,即席赋诗曰:

兔盏金丝宝碗

松风蟹眼新汤

他在《和答梅子明王扬休点密云龙》诗中写道;

建安瓮碗鹧鸪斑

谷帘水与月共色。

黄庭坚的第一首诗说到兔盏金丝,应该说他用的是褐色窑变兔毫盏,第二句他也提到鹧鸪斑,可见当时鹧鸪斑盏不少。

7、曾任宋代监察御史的顺昌人廖刚(1070-1143)在《次韵卢骏给事试茶》诗中这样誉美建盏:

“春容未动柳梢头,

宠赐初惊远自鸥。

蟹眼翻云连声起,

兔毫扶雪带香浮。”

8、宋徽宗赵佶(公元1082年11月2日-1135年6月4日)精通书法、茶道。他在1107年所著的《大观茶论》里说道:

“盏: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取其燠发茶采色也。底必差深而微宽,底深则茶宜立而易于取乳,宽则运筅旋彻不碍击拂,然须度茶之多少。用盏之大小,盏高茶少则掩蔽茶色,茶多盏小则受汤不尽。盏惟热则茶发立耐久。”

他说的意思是,兔毫盏釉色青黑,发出的毫毛要清晰,即条达,这才是最上乘的茶具。而且从器型上也有说法“底必差深而微宽”,且器有大小,根据各种需要而用。

他还在诗歌《宫词》里写到:“螺钿珠玑宝盒装,琉璃瓮里建芽香。兔毫连盏烹云液,能解红颜入醉乡”。这首诗里提到的东西都是当时认为很珍贵的:螺钿珠玑宝盒、琉璃瓮,兔毫连盏。现存日本的螺钿琵琶也是日本国宝,中国没有类似的藏品。

9、宋代大诗人苏东坡。他对建盏情有独钟。元祓四年(1089年)到杭州任知州时,于当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做诗一首,题名《送南屏谦师》,以示庆贺。诗曰:

道人晓出南屏山,

来试点茶三昧手。

忽惊午盏兔毫斑,

打作春瓮鹅儿酒。

10、南宋著名诗人杨万里(1127年-1206年)《以六一泉煮双井茶》诗中写道:

鹰爪新茶蟹眼汤,

松风鸣雪兔毫霜。

细参六一泉中味,

故有涪翁句子香。

诗人杨万里还在《陈蹇叔郎中出闽漕,别送新茶》诗中这样赞美建盏:

鹧班碗面云萦字,

兔褐瓯心雪作泓。

不待清风生两腋,

清风先向舌端生。

11、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陆游被朝廷贬到武夷任武夷冲佑观主持时,时常用建盏斗茶,以文会友。他对建盏赞誉有加。他在《夜坐戏作》一诗中赞道:

飕飕松韵生鱼眼,

汹汹云涛涌兔毫。

促膝细论同此味,

绝胜痛饮读离骚。

12、南宋祝穆在宋理宗嘉熙三年,公元1239年写的《方舆胜览》书中说:

“兔毫盞。出鷗寧之水吉。黃魯直詩曰:建安瓷碗鷓鴣斑。又君謨茶錄:建安所造黑盞紋如兔毫。然毫色異者土人謂之毫變盞。其價甚高。且艱得之。”

在这里第一次出现了毫变盏的新名字,因为祝穆是采集了各地方物、地理所写的《方舆胜览》,他采集的资料一定很多,观察的比较全面,所以他指出在兔毫盏的基础上还有毫色异者,当地人称为毫变盏。也就是说当地人并不把兔毫认为是毫变,只有不同的颜色出现时才称为毫变。反过来可以证明,兔毫盏的工艺当时已经成熟,是一种可以掌握的产品,而毫变盏才是真正的窑变。现代研究者李达先生认为这种毫变盏就是日本人所说的曜变盏。

总体来说,中国的现存记载中可见至早在唐末五代已经有兔毫盏,因为吕岩生于唐德宗贞元十二载丙子年(796年)。

道、佛两家都讲究修行,修行清苦,不食荤腥,因此道、佛两家兴起品茶一风,也算是苦中作乐。饮茶传扬开来最后从解渴转化为享受,即品茗,变成了士大夫等人的君子之好,也因此引出品茶规矩和对茶和茶具有了高级化的要求,这个需求推动了茶具的发展。福建建窑所产的黑釉厚瓷也成为最好的茶盏。同时除了陆羽之外,宋徽宗对品茶也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他所作的《大观茶论》等于是皇家号令,所以中国茶道和茶具的发展确实具有很强的生命力,这也给各地瓷窑,特别是建窑带来了发展的动力,也正是有这样的动力,所以在小小的茶盏中会衍生出极品珍宝。

在上面的记载中我们还能看到已经提及各种不同的建盏,有兔毫,金丝兔毫、鹧鸪斑、兔毫斑、兔毫霜、毫变等各不相同的品种。这些品种大都在现在还能看到,也说明了这些珍品的历史悠久。

二、日本的记载

日本平凡社的《世界百科大词典》曰:“天目为黑色及柿色铁质釉彩陶瓷茶碗的统称。”也就是说我们中国人以前基本上都是用建盏来指代的这一类瓷器,日本人则统称为天目。

天目盏究竟是什么时候从中国传入日本?也有多种说法,比较粗略的说法是镰仓时代建久三年(1192年)至元弘三年(1333年)的121年间,到中国宋朝的禅僧归国时带回,由于此类茶碗系禅僧中国浙江省天目山寺院修行时日常所用,故称‘天目盏’。

1363年日本的《佛日庵公物目录》、《尺素往来》有“窑变”记录,《新札往来》、《桂川地藏记》有“容变”记载。

曜变,最早出现这一名词的是日本应永年间(1394—1427年)《禅林小歌》一书的记载“胡兹盘以建盏居多,有油滴、曜变……”。

日本著名古陶瓷学家小山富士夫教授说:日本最早的“曜变”记录见《能阿相传集》:“曜变(建盏之名)天下稀有之物,釉色如豹皮,建盏中之上上品也”,

接着相阿弥的成书于永正八年(1511年)的《君台观左右帐记》中记录足利将军与朋友们对其所收藏的唐物进行评鉴:“曜变,建盏之无上神品,乃世上罕见之物,其地黑,有小而薄之星斑,围绕之玉白色晕,美如织锦,万匹之物也”。

按照上面这些资料记载,曜变天目盏传入日本应该在1363年以后,但除了以上这些,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有一种说法是:“据传是北宋年间在天目山“径山寺”学佛的日本和尚带回去的。”按照这个说法,曜变天目盏传入日本的时间就有所提早了,所以值得深入探讨。

18世纪日本江户时代中期国学大师山冈俊明编纂的《类聚名物考》第四卷中记载:“茶宴之起,正元年中1259年,驻前国崇福寺开山南浦绍明,入唐时宋世也,到径山寺谒虚堂,而传其法而皈。”这个说法就比前面的记录提前了将近一百年。在我进一步揭示细节之前,先来说说径山寺。对于径山寺,不熟悉佛教,不熟悉浙江省的人很少知晓。

径山寺位于浙江省余杭径山,径山为天目山延伸之东北峰,因山有东、西两条路径通天目而得名。径山山势秀美,林木葱郁。苏东坡有诗云:“众峰来自天目山,势如骏马奔平川,途中勒破千里足,金鞍玉镫相回旋,人言山佳水亦佳,下有万古蛟龙潭。”

径山寺又称万寿禅寺,初建于唐天宝年间,距今已有1200余年,别看这座古刹现在的名气不大,当年却是“东南第一禅院”,南宋时曾列江南“五山十刹”中的十刹之二,连灵隐、净慈、天童、阿育王等著名寺院都得排在径山寺的后面。其中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南宋小朝廷设都临安,因此径山寺一度成为皇家禅林,这也是为什么南宋时有许多日本僧人求学于径山寺的原因。

在径山寺学习的日本僧人,学成并有声望的前后超过百人,其中有几个人特别值得注意:

第一个叫做俊芿和尚,俊芿在宋宁宗庆元五年(公元1198年)来到中国,在中国游历13年之久,于公元1211年返回日本,同时也带走了唐末五代贯休所画的罗汉图。俊芿回到日本之后,在京都地区创建了泉涌寺。贯休所画的罗汉图现在也是日本的国宝级文物,藏于京都国立博物馆。

第二个和尚叫做圆尔辨圆,公元1202年~1280年,日本静冈骏河人。十八岁入滋贺园城寺出家。 1235年四月入宋(中国)。到明州(今中国宁波)登径山,谒于无准师范,嗣其法。1241年七月回国。圆尔辨圆和尚是第一个将径山寺茶宴的仪式传回日本的和尚,因此他是日本茶道的始祖。

第三个和尚叫南浦绍明,南浦绍明和尚1259年入宋,1267年回国,先后9年师从临安府净慈寺、径山寺住持——宁波象山籍高僧虚堂智愚禅师。他回国时不仅带去了径山寺的茶种和种茶、制茶技术,同时传去了供佛、待客、茶会、茶宴等饮茶习惯和仪式,虚堂智愚还送他很多茶书、茶台子等道具。因此日本史籍中记载更多的是南浦绍明,据日本《类聚名物考》记载:“茶道之初,在正元中筑前崇福寺开山,南浦绍明由宋传入。”日本《本朝高僧传》记载:“南浦绍明由宋归国,把茶台子、茶道具一式带到崇福寺。”日本《虚堂智愚禅师考》也载:“南浦绍明从径山把中国的茶台子、茶典七部传到日本。茶典中有《茶堂清规》三卷。”

何为茶道具,就是茶道用的茶具,按宋代记录共有十二件:韦鸿胪“烘茶炉”、木待制“木茶桶”、金法曹“碾茶槽”,石转运“石磨”、胡员外“茶葫芦”、罗枢密“筛茶罗”、棕从事“棕帚”、漆雕密阁“茶碗”(宋时高档的茶碗下面均有漆器制作的托盘)、陶宝文“陶杯”、汤提点”茶壶“(日本叫茶入)、竺副师“竹筅”、司职方“茶巾”。

唐物茶入

这些“唐物茶入”在《君台観左右账记》中也有记载,在日本也是国宝级的。所配的盖子都是象牙的。

何为茶台子?结合古代资料及今人考察,茶台子就是上面已经提到的碾茶硙茶的茶磨盘,天目山当地人方言将磨叫做台子。茶磨是当时加工茶叶的一种重要工具。茶磨与我们平时看到的磨豆浆面粉的石磨外形没有多大区别,关键是茶磨上下两片磨口及齿纹与一般的磨具不一样,要求高多了。没有茶磨,就没有抹茶,日本的抹茶现在也是世界第一。

还有一种茶碾,现在还能看到,也在用。

宋徽宗的《大观茶论》特别提到,当时凡欲斗茶者第一步就是碾茶,他又详细讲了碾茶的工具和要求:“罗碾:碾以银为上,熟铁次之,生铁者非掏拣捶磨所成,间有黑屑藏干隙穴,害茶之色尤甚,凡碾为制,槽欲深而峻,轮欲锐而薄。槽深而峻,则底有准而茶常聚;轮锐而薄,则运边中而槽不戛。罗欲细而面紧,则绢不泥而常透。碾必力而速,不欲久,恐铁之害色。罗必轻而平,不厌数,庶已细青不耗。惟再罗则入汤轻泛,粥面光凝,尽茶之色。”

我认为南浦昭明离开中国的时候带走了茶具,那是个事实,但不一定就带走了贵重的曜变天目盏,因为南宋祝穆写的《方舆胜览》,中说:“兔毫盏,出鸥宁之水吉。……然毫色异者,土人谓之‘毫变盏’,其价甚高,且艰得之。” 也就是说价格高,而且就是出得起这个钱也很难得到,其原因可能就是烧造困难,偶尔所得。那么径山寺所用的毫变盏会很多吗?如果不是很多,那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送给日本和尚,自己一个也不留了?如果确实送给了南浦昭明,很可能会在日本的史书上记一笔,否则南浦昭明也当不得高僧这个称呼了。

附带提一下还有一位叫弁丹(丹尔圣一)的日本和尚1235年也到了径山寺,1242年回日本,回去时把径山茶叶的种子和传统制茶法带回了日本,这个和尚和前面的圆而辩圆和尚都有可能带走茶具,也都有可能带走曜变天目盏。但是这些说法都不能得到证明。那么还有没有另外的可能性?

查查径山寺史,再查查宋代历史,我注意到一个问题:

南浦昭明回国的这一年,公元1267年是南宋咸淳三年,这是南宋历史上很关键的一年,这一年元代开始攻打襄阳,这一年元代称为至元四年,也就是说元、宋已经并存。

八年后,公元1275至1276年,元军进攻南宋都城临安。南宋德祐元年,元至元十三年,即1276年二月初二,南宋皇帝投降。

需要提一笔的是南宋最终崖山战败灭亡时(1279年),日本全国上下一片悲伤,举国茹素来哀悼华夏的灭亡,痛哭“崖山之后无中华”,日本上至天皇将军,下至武士平民,全部身着丧服,西跪三日,痛悼中华的陨落。

就在这个历史转折的关键时刻,史载元军进攻临安分三个方向,其中一个就是是从浙江安吉向临安进攻,这条路线正好经过径山寺。径山寺史载,1275年径山寺被火焚毁。可以认定径山寺就是被毁于元代进攻南宋首都临安的战火之中。元军攻下临安,临安小朝廷投降。一开始元军主将伯颜还采取了对宋代皇室尊重的礼节,但接下来元代匪将杨琏真迦(党项人,西夏藏传佛教僧侣),从至元十四年(1277),任元朝江南释教都总统(后改江淮释教都总统),掌江南佛教事务。这个匪徒可称得天下第一恶匪,他公开盗挖南宋皇陵,窃夺宝物,糟践南宋皇族遗骨,作恶无所不用其极

杨琏真迦被任为江淮释教都总统,这个职务是中国历代王朝从未设立过的,元代设立这个职务,又派了杨琏真迦这样一个藏传喇嘛来担当,本身就说明在宋元时期中国的佛教势力非常大,影响非常深,因此元代为了强制统一汉人的思想就必须强制管理宗教,特别是佛教。所以与藏传佛教大相径庭的径山寺临济宗必定受到强烈镇压,由于杨琏真迦本身就是僧人,因此对不同宗的径山寺,又是南宋皇家寺庙,自然不会放过。史载径山寺在1277年又一次被焚毁,这一次很有可能就是杨琏真迦的孽作。

所以我认为很有可能在径山寺两次被毁之时,庙中的僧人包括日本僧人虽然悲愤,但也不得不带着一部分寺中宝物逃散而去。就当时的形势来讲,这些僧人所为不能多加指责,因为事实如果确实如我所想,那么当时也只有出此下策了,也许正是这个下策才保全了曜变天目盏。

接下来一个问题是不管是送给日本僧人,或者逃难带走,前提是径山寺有没有曜变油滴盏。我认为完全有可能有。理由有好几个:

第一、径山寺在南宋极为兴盛,曾有僧舍1300多间,僧众3000多人,香火极旺,因此必然有钱。

第二、唐、宋历代皇家对径山寺优渥有加。唐代宗钦赐径山寺僧法钦为“国一禅师”。唐僖宗乾符六年径山寺被命名为“乾符镇国院”。宋大中祥符元年改名为“承天禅院”。政和七年改名为:“径山能仁禅寺”。开禧年间宋孝宗御书门额赐名为“径山兴安万寿禅寺”。期间宋高宗赵构也曾亲临径山寺。径山寺以这样的崇高地位得到皇家恩赐必然无数,内中所得宝物,恐怕曜变天目盏也不算重器。

第三个原因恐怕最重要,因为径山寺不仅是日本茶道的起源,而且本来就是中国茶道的起源。茶圣陆羽就是在径山写下了茶间宝典“茶经”,至今径山寺尚存有名胜“陆羽泉”。在这个用茶圣地使用最好的茶具也是必然的。四方制作茶器的工匠为了得到赏识卖个好价钱也必定会先把最好的茶具送到径山。

正因为以上几个理由,特别是第三个理由我认为径山寺中必有曜变天目盏。

从现在的资料来看建窑及古代仿建窑产品基本上都出自于福建,有建瓯、福清、茶洋等多地,但这些地方都不属于天目山系,那么为什么日本僧人要将其称作天目盏?这个问题其实牵涉到本文一开头就提出的天目盏是不是建盏?综合各方面的说法,答案有以下四个:

一、径山在天目山中,因此日本僧人将在径山寺得到的茶盏称之为天目盏,也等于是念念不忘在径山度过的美好时光。

二、贩卖建窑的贩子自天目古道而来。天目古道西南部通向古代徽州,即今黄山市。古代徽州人文气息十分隆重,当地出纸、墨、砚等,也出茶叶,且是东南一带商贾重镇。而地处偏僻的福建建瓯一带陆路的出处最近的就是徽州,然后再向临安进发走的就是天目山古道。或者徽州一带的茶庄收购了建窑茶盏再转运至临安走的也是天目山古道。由此建窑盏得名于天目。

三、曜变建窑盏色彩如天上深空迷彩,似天上神目,故美其名曰天目盏。

四、以上三个理由都有道理,但得不到有力的实证,并且从时间上来说无法解释为什么日本为什么直到十四世纪,才在《君台観左右账记》等书中提及曜变天目盏?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上世纪八十年代天目临安地区的一位地方考古人员姚桂芳女士发现在临安於潜天目山区有一批古窑址,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现在此窑址已经被列入文物遗址保护单位。这个窑址目前尚未正式开挖,但已经发现除了大量的青白瓷残片外还有类似于建窑的黑釉残片,并且根据同时挖出的北宋时代的铜钱币,基本可以断定此窑在北宋时已经存在。在遗址中发掘出一批黑釉瓷器,有金兔毫、银兔毫、鹧鸪斑、油滴斑、玳瑁、鸡血斑、满天星等,且尚有刻花、划花、印花、点彩、堆塑等等,品种较全,个别残件底足上还有文字记号。在窑渣上发现有蓝色窑变现象,个别残件彩光明显。

当地村民收藏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遗址周围除了径山寺外还有西天目禅源寺、东天目昭明寺、中天目普照寺、南天目千佛寺,加上玲珑山的卧龙寺。不仅如此,在宋灭亡之后,径山寺被毁,佛道一时无措之时,天目山出了一个高僧,这位高僧叫中峰明本(公元1263—1323年)。这位高僧的著作被元代列入大藏,本人被封为国师,但是中峰明本无意荣华富贵,连他的师父要将住持大位传授给他都不受,他推辞了各地名刹大寺之邀请,只身住在自己搭建的简陋的庵棚之中,过着极为清苦的生活。但他的道行折服了藏传佛教宗师。明本禅师在世之时,影响就遍及海外,朝鲜、日本、越南等国的众多僧人均前来参学。朝鲜国王、元帝驸马王璋等均亲自前来归拜于明本禅师门下,明本禅师的禅法,对日本足利时代有着相当的影响。有诗赞曰:“天目窟中真狮子儿 爪牙才露百兽奔驰 孤风凛凛法海洋洋 是故我师称法中王 ”。

佛教自汉代传入中国,已有近两千个春秋,无论魏晋南北朝,还是唐宋元明清,历朝各代都有不少高僧对中国文化,作出了卓绝的贡献,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就元代而言,最为杰出的高僧首推中峰明本禅师。中峰明本禅师所获得的荣誉和地位,可以说达到了唐朝以后四百年间汉族僧人从未有过的高度。

元朝是蒙古人入主中国的朝代,更是北方游牧民族第一次全面统治中国的时代。这给以儒家文化为背景,以农业生产为基础的中国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蒙古人尊奉藏传佛教,对汉地佛教原本没有多少敬意,可恰恰是蒙古族的皇帝,却前后数代,先后多次对中峰明本禅师表示礼敬。元仁宗为太子时,就尊明本禅师为“法慧禅师”,即位后,又赠明本禅师为“佛慈圆照广慧禅师”,又赐金襕袈裟;元英宗时,又赐金襕僧伽黎衣;明本禅师圆寂后,元文宗又追谥为“智觉禅师”,塔号 “法云”;到了元顺帝初年,更册封中峰明本禅师为“普应国师”,并敕令将其三十卷的语录与文集收入佛教大藏经中。而王公贵族,文人士大夫更趋之若鹜,不分权贵均拜入明本禅师门下。

在明本禅师的著作《天目中峰和尚广录》中记有他是怎样教化日本僧人的,据说正是在这本著作中第一次出现了“天目盏”这个名称。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引出这个人物的原因,因为他很有可能在天目盏东渡日本的过程起到过关键的作用。

《天目中峰和尚广录》第43页:

“示日本空禅人:棒头领旨喝下明宗,已是第一等不唧溜底钝汉……”

“示日本丁一头陀:僧非僧,俗非俗。六六从来三十六,俗是俗,僧是僧,从教日午打三更。……”。

这些是中峰和尚教化日本僧人的记录,所以可以看出在宋灭亡以后,元代早期中日之间还是有交往,真正的交恶大概在元日交战以后。

由于中峰和尚大半生均在天目山上度过,日本僧人也在此山求其学,而就在不远处天目山溪两侧布满瓷窑,因此日本将曜变盏称为天目盏是有道理的。中峰和尚生卒时间公元1263—1323年,与日本人镰仓时代公元1192年至1333年十分贴近,所以根据中日双方的资料,基本可以认为曜变天目盏到达日本是在宋、元之际。径山寺求学的日本僧人有带回去的,天目幻住庵中峰和尚处求学的日本僧人也有带回去的,而且后者可能是主要的带回者。日本人所带回去的是两种不同产地——建窑和天目窑——的瓷器,即有天目盏,也有建窑盏。这个结论相信随着天目窑的考古开挖一定能得到佐证。

现在我先做个小结:自唐以后直到宋代,中日之间以僧人为代表的中日人民和官方十分友好,日本僧人从中国学到了文化,传承了无数与民生国计息息相关的思想、学术、工艺和事物,对日本社会的进步有着极大的推动。曜变天目盏作为一个小小的茶盏却集中地反映了这个过程。

值得庆幸的是当时的日本人出于对“唐”即中国文化热爱以致崇敬,使得他们尽心尽力的保护了这些珍贵的文物,这是值得赞许和弥足珍贵的。

接下来我再简单的探讨一下曜变天目盏到达日本后的情形。日本历史上有个时代叫室町幕府时代。室町幕府时代自1336年起,到1573年衰亡。其时天皇赐名号的将军足利家族,连续十五世实际统治着日本。三代足利义满将军时,统治稳定,因此足利将军大兴土木,建造了金阁寺,在这个时期日本已经从仰慕大唐文化转变到学习大唐文化和收集中国历代文化中的艺术精品。到八代足利义政将军时又建造了银阁寺,专门用于收藏和陈设“唐物”。《君台観左右账记》就是对这些唐物进行记录的账册。

这本账册被认为是能阿弥和相阿弥两个人合著的,其实这个记录是有问题的,因为能阿弥卒于1471年,而《君台観左右账记》写于1511年。那么为什么会有他们两人合作的说法呢?这是因为这两位都是当时足利将军幕府中的文物管理员、鉴定师。

阿弥是日本僧侣的称呼,那么为什么作为统治者的宝藏要阿弥们来管理呢?这是因为阿弥是神官,同时又是知识分子。在日本这样一个神学观念强烈的国家里阿弥具有很高的地位是很正常的。

接下来一个问题《君台観左右账记》为什么会在1511年写成,这里有一个巧合。第十一代足利将军,足利义澄死于1511年9月6日,因此这本账记很有可能是将军死前或死后的财物登记。

《君台観左右账记》中大量记载了“唐物”,即中国文物。其中中国唐、宋、元画家的作品居多,记载有177位中国名画家的流入日本的作品,其中不乏现在被定为国宝的名品。同时其中“土之物”一章中则记录了多件“天目盏”,“曜变、油滴、建盏、乌盏、鳖盏、能皮盏、灰被、黄天目、唯天目”等。这些记录中的名字有些是日本人的创造,很难与现在我们对建盏或天目盏包括吉州窑的具体产品对应起来。

按照日本的记载,在织田时期应该有两只曜变天目盏在日本流传,一只在织田信长手中,一只在德川家康手中。这两只曜变天目盏很有可能原先就是在足利将军的“东山御物”中的。

织田信长的得到曜变天目盏的来源有四个:

一个是足利将军自愿奉献,因为足利将军衰败后,不得不向织田低头,他曾在羽田光秀的陪同下见到织田,表示臣服,在这个时候送上大家都知道的宝贝是很有可能的。

第二个是室町时代衰落结束后,日本堺市——中日贸易的集散地——地方的人乘机收购了将近45%的珍贵唐物。其中一位叫武野绍鸥的是堺市人中的首富,最大的收藏家。他后来因不愿投靠织田信长,被杀,财产全部被织田没收。如果当时曜变天目盏在武野手中,那就成了一个来源。

第三个是有鉴于武野被杀的教训,当时的另外几个大收藏家千利休等人被迫投靠了织田信长,这也是织田得到曜变天目盏的来源之一。

第四个、从民间收得,这个可能性相对较小,但还是存在的,因为史载织田信长曾经武力威胁千利休、今井宗久、津田宗及等人为他收集茶具,这就说明了除了这些收藏家外一定还有一些珍贵的茶具散逸在外。而这个威胁甚至于被看做是羽田光秀造反,杀死织田信长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以千利休为首的的今井宗久、津田宗及等人不仅拥有巨额财富,还控制着制约战争的重要物资——火药和火器——的贸易。所以曜变天目盏也成为了改变日本历史导火索之一。织田信长在本能寺之变中死亡,他拥有的一只曜变天目盏在大火中被毁,因此此盏的真面目后人就从此不再得见,也许此盏比现存的几个都要美丽,而这只能唤起一声历史的叹息了!